第20章(2 / 2)
午时过晌,祠堂门“嘎吱”从里面打开。陈远清沾了一身的香火醇香,从阶上踏下来,走到陈良玉跪着的青砖前,驻足停下,注视着她手中握着的那条黄铜。
陈良玉将镇尺举过头顶,“爹,儿请责罚!”
案子办得急,陈良玉将躲进侯府的陈氏族人缉拿后,转头便撞上了同样来封府拿人的东宫卫,人送进天牢便即刻被提到了刑房。几人受不住拷打,当晚已咽了气。
陈氏留守苍南的五服宗亲四百余口也已下狱,主干人物囚车押着往庸都来了。
工部尚书姚崇山与姚家一众居官子弟是宫宴之上便被剥去禽袍乌纱,叫东宫卫架了出去。
陈远清掌北境四十万大军,东宫不敢擅动他与陈麟君父子,愤激的御史台直臣却不肯退让,长篇大论援古刺今,解袍脱帽相逼。
东宫卫尉荣隽快马长鞭奔至宫宴,于圣颜前启禀,陈氏逆族已由宣平侯府长女陈良玉率十六卫径自缉拿归案,御史台才哑了火。
陈远清从她手心拿走那根象征着惩戒的条状物,沉甸甸的,打在背上红肿日还不消退,“于公,为民除害,为国尽忠;于私,解父兄囹圄之困,不至于祸及北境兵防。于公于私 ,为父都没有责难你的理由。”
“儿伤及宗亲,虽为国法,可于家而言,忤逆悖祖,当受此罚。”
陈良玉头伏得低低的。
她企望着镇尺一下一下落下来,也好消弭陈远清一毫半点儿的失亲之痛。
她对苍南陈氏没有一丁点儿至亲感情,也无同情,有的只是挂恨。恨意在她见着庸都街道上满是眼神空洞麻木、为了一口烂菜叶跪地乞食的逃难人时登到了顶峰。
他们该死!
捆了铁链的女人哭哭啼啼,叫嚷着稚童无辜,求她放掉陈氏幼子时,她只觉寒栗。
那一双双求生的稚嫩眼神,被丰赡的脏财养得水光清澈,绫罗绸缎下肌肤吹弹可破,一个个生养得玉雪可爱。
无辜?
她不认为。
他们夺走了别人赖以活命的米粮,堆砌起来挥霍享用,在滔天的哭喊声中侈靡,在皮破肉烂的冻死骨中狂欢。
他们是陈氏迫害生民敛聚民财的既得利者,怎说得上无辜?
可对陈远清来讲,感受是不同的罢。
枷锁下是他相伴着长大的兄弟姊妹,木笼囚车载的是曾对他谆谆教诲、启蒙施教的尊长。
他会不会透过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庞,看到多年以前,他与族中同怀嬉闹欢笑的模样。
等了许久,才等来宽大的手掌抚上她的后脑勺,隔着乌黑的发丝感受到温度。
“吾儿,长大了。”陈远清道:“此间下场,是他们作恶多端的惩示,怪不得旁人。”
东宫来了人。
陈远清与陈麟君虽从宫宴上全身而退,眼下却都禁足府中,等待随时传唤。
此时又跟着东宫卫入宫去了。
祠堂旁侧引了一汪湖泊,晌午头上,冰层融化,破破碎碎的冰碴子漂浮在湖面上。
陈良玉走上湖心亭,吹着冷风走神。
身后脚步声一深一浅,她知道是谁来了。
“严伯。”陈良玉行了师生礼。
北雍的流矢射穿了严百丈的小腿,回庸都后又为了寻回二哥的事奔波,腿伤没得到好好养护,落下了跛疾。
严百丈应了一声。
还是那张熟悉的严肃脸。
她与大哥同是严百丈的学生,但或许严伯更喜欢大哥罢,打小就对她辞色更严厉些。
没一句多余的赘言,严百丈直截了当进入了正题,“此番看起来,东宫是收拾了一个工部尚书,惩治了一族地方豪强,这水渊之下的急流,你可能看得清?”
陈良玉兀自思量片刻,道:“太子借苍南事由声讨姚家,一来指着苍南的钱填补亏空,二来压制与他争位的祺王。再则,陈氏祸起萧墙,侯府岂能独善其身?我猜测,是太子与陛下在北境事宜上龃龉不合,太子要以此拖侯府下水,迫使陛下妥协。”
严百丈终于有了表情,沾点赞许,“究其根本,是太子太过执着于创立一个清平盛世,此局算得上高明,打压了祺王,肃贪,清乡,攘军,减赋减税,皆自今朝始,一举多得。可操之过急,须知,物极必反的道理。”
“侯爷跟随扶持陛下二十几年,却又不止二十几年,陛下认的第一个字,握的第一把弓,都是侯爷手把手教的。侯爷手中的北境大军,实则是陛下的安枕的后盾。皇上近年将监国之权下放东宫,太子干得出色,本是君臣和睦,可太子对侯爷出了手,染指北境,那是触了龙之逆鳞。”
“太子殿下虽有监国之权,可储君终究是臣,皇上虽少问国事,但,君就是君!”
君就是君!
是至高无上、掌握着所有人生死的帝王。皇上可以放权,但却是容不下臣与君争权的。